2012年1月22日 星期日

sorry, 白海豚是不懂搬家的

由港珠澳大橋、機場第三跑道、到石鼓洲人工島興建焚化爐,無不涉及大規模填海;政府新推維港以外25個填海造地方案,更是驚人。每次總會有環保團體站出來說:「擔心工程危及附近的中華白海豚」。報章上這麼一句帶過之後,真正明白並感到擔心的人似乎不是很多。到底這群海上居民的生存狀况如何?對環境有多重要、為何非要顧及她們不可呢?

她們是原居民

新民黨主席葉劉淑儀和黨員譚榮邦的想法可能很有代表性—— 在一次回應機場第三跑道對環境的影響時,葉太認為「以海豚咁醒目,佢哋應該識得自己游走」;譚則說細個都沒見過中華白海豚,相信海豚都是從別處游過去機場。

沒見過,不等於沒有。早在17世紀西方探險家Peter Mundy 已在珠江附近海域見到中華白海豚,形容其粉紅色的身影在海水與陽光反射下閃爍奪目,像珠江河口的一顆明珠;1970年代起漁護署一直儲存中華白海豚與其他鯨豚的擱淺紀錄。各種文獻都顯示中華白海豚世居此處,是名副其實的香港原居民。然而,她們的名頭響亮起來還只是回歸前後十多年間的事。

現在被視為「海豚專家」的洪家耀(Samuel)也是95年認識這種動物。他說,當年是因發展即將危及海豚生境,相關研究才有機會開展。90年代初興建赤鱲角新機場涉及1200公頃填海,一群外籍人士擔憂中華白海豚會因而絕種,傳媒跟進,政府首次撥款進行初步研究,但當時填海工程已開展。95年政府再邀請Samuel 的師父、美國鯨豚專家解斐生博士到港展開全面研究,未幾Samuel 加入,至今十多年一直每周出海,採集鯨豚出沒數據、測量海洋生境的變化狀况。

由於沒有填海前的基數比較,沒有人知道,地動山搖的那些年,有多少海豚被嚇得倉皇游竄、離開這個世代相傳至少數百年的原居地。研究指出,海豚的腦部比人的大,擁有思想感情、精密的語言系統,甚至有自我意識、會為將來生活規劃,她們也有各自的親族網絡、對居住地的喜好和習慣。因此,將海豚視作人類般去尊重,並不應該只是Samuel 等「發燒友」的幻想。

「填海的英文是reclamation,要去reclaim 番一啲嘢。點解想當然覺得個環境屬於我哋呢?」保護海豚,不純粹因為她們可愛或罕見,就要所有基建或經濟發展讓路;但她們與人類一樣,是生態系統裏的重要成員。人類挾科技之強勢,侵佔再多空間海豚都無還擊之力,但我們何時才有那種胸襟和見識,與她們和平共存?

逼遷的謬誤

在本港水域活躍的鯨豚,主要是中華白海豚和江豚兩種,而她們各踞不同水域。中華白海豚愛留在河口鹹淡水交界的環境,即大嶼山的西至北面。因河口淡水帶入很多養分,特別適合黃花魚、獅子魚、九肚魚、烏頭等生長,最合她們的口味。她們出生時身體灰色,在其後約40年生命中,灰色慢慢褪去,形成斑點,最後變成純粉紅色。研究員憑背鰭形狀和斑點分佈辨別每條海豚,由此點算數量;現時整個珠江口約有2500條,而出現在香港水域的約有300條。江豚則喜歡純海水環境,集中在香港南邊與東邊海域。由於江豚無背鰭或斑點可供辨認,亦甚少躍出水面,難以統計數量,研究員只能勾勒出她們比較重要的棲息地。

對於葉劉說「海豚可以游到別處」的論調,Samuel 指出,距離珠江口最近的另一個海豚族群要去到汕頭、廈門那邊,海豚不可能如此長途遷徙。2000年漁護署的「香港中華白海豚護理計劃」,開宗明義就提出,要確保香港海豚繼續使用香港水域的目標;背後理念是,本來香港適合海豚存活,如果把環境破壞到令她們無法生存的話,就是香港人的失敗。「不應該有這種思維:佢唔住呢度珠江口仲有大把地方。硬逼她們離開熟悉的環境,會對她們的生存機會大打折扣。就像我逼你去廣州住,你未必會死,但好難適應。那是很不負責任的。」

家不成家

現時香港海豚面臨海上交通、水質污染和基建填海工程等威脅。來往港澳的高速船航班,由1999年至2010年間增加了77%;每天駛經海豚棲息地的高速船總數多達487班,即平均3分鐘便有一班。由於海底視野模糊,海豚主要靠「回聲定位」系統(發出聲波,然後透過大腦分析回音狀態)了解四周環境;高速船引擎和基建工程的噪音,會嚴重影響這套系統,令海豚難以覓食、分辨障礙物及與同伴溝通。而高速船的船槳、漁民的漁網亦經常把海豚勾至傷痕纍纍。

Samuel 說,過去10年間香港出沒的海豚數量減少一半。由於不能斷定是遷移還是死亡,故難以掌握死亡率變化,擱淺的數字則時高時低,未成明顯趨勢。但確定的是,生存環境惡化,包括水質污染,一方面令海豚食物(魚類)減少,另一方面亦影響繁殖能力和免疫系統。海豚是胎生哺乳類動物,幼豚出世後會跟隨母親生活一段日子,故生育率較容易觀察。據外國研究,海豚約3年可以生一胎,15年應可生5、6胎;但香港的海豚媽媽十幾年來只誕下一至兩胎,幼豚還不時夭折。研究員多次目睹, 幼豚夭折後母親伴屍,用頭部不斷頂着BB 屍體不想它沉落,連續數天拒絕進食。

補償的迷思

港府的環評制度向來引人詬病。Samuel 舉例,石鼓洲焚化爐項目裏,環保署既是工程倡議者、又是環評制度的執行者,角色衝突明顯;工程公司自行找環境顧問公司做環評,顧問能否把持良心和公正講出客戶不想聽的說話?日本、歐美等國家會由工程倡議者自己做一個,政府或民間出資做另一個以供比對。數年前大埔龍尾泥灘要改建成泳灘,顧問公司說沒有特別生態價值,但香港自然生態論壇和一批網民自發做調查,卻發現極多珍稀品種,顯示顧問公司沒有公正評估;可惜在現行制度下,龍尾改建工程還是順利上馬。

環評制度下的「補償方案」,又是另一迷思。例如長實買下豐樂圍80公頃濕地,當中5%面積用來建樓出售,餘下95%保留為濕地,便算補償,「原本100%都是濕地,你如何用95%去補償建了樓的5%呢?」港珠澳大橋中段需要填出130公頃的人工島,補償要求劃出大小磨刀洲一帶共800公頃海域作為海岸公園,「其實你唔去『補償』,那本來都是海豚用的地方,劃為海岸公園只是承諾以後該處不會再受破壞,或者有權要求船隻駛經時減速而已。好比你有10間屋,我要拆你一間,卻不是起番一間新的給你,而是承諾以後不會拆你餘下9間。所以海豚永遠都是輸家,她們生活的地方只會愈來愈少」。

亦有些補償方案會在別處另造同等面積生態保育帶,但基建工程完成後卻貨不對辦,如新機場已建成多年,說好了的紅樹林、淡水濕地保育區仍未做好。海洋環境一旦遭填海破壞,更難補償。「天然海岸線多石罅、彎曲空間可讓生物棲息和依藏,避開大魚和漁民捕撈,是魚類理想孕育區。海岸生物豐富,海豚才有足夠食物。填海將海岸線拉直,即使人工造成彎曲、或者擺放人工瑚礁,效果都難與天然的相比。」

微笑背後

鯨豚類是海洋食物鏈的最高層消費者,對維持整個生態系統平衡極其重要,要是有一天,連最強的鯨豚都無法在香港生存,表示海洋生態已嚴重錯亂,最終亦會危及人類。

海豚在人工環境很快死亡,因為她們都是硬生生被捉到水族館、住在空間狹窄的水池裏,就像人被困在浴缸中一樣,更在訓練員以食物要脅下被迫做出違反本性的動作娛樂觀眾。如果你見到海豚的樣子像在微笑,其實只是臉部構造所致,並不代表她們快樂。

真正快樂的海豚是在海中、與自己的親人一起,不被人類經濟活動過分騷擾地過日子。要親近和認識海豚,應參加負責任的出海觀賞團,不盲目驅船追着海豚,也不要餵食。


《明報》- Sunday Workshop - 通識導賞 - 2012-01-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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